給父母及宣子關顧者的信

親愛的爸爸、媽媽、叔叔、姨姨：

當你們年輕時，有人會告訴你，你長大一點，就會變得聰明一點。當你長大了，就發覺到智慧背後的事實是你不明白生命，你知道得越多，就會越感到迷惘。在這一點，許多老一輩的人會感嘆地說，許多人沒告訴你認識自我的智慧，不單是生命本身，還需要一個過程。這過程不單基於時間和經驗，或所累積下來的經歷，而是須要有意識地作出自我反省，思想我們過去的經歷，面對它所帶來種種的結果——懼怕、痛苦、歡愉、慶典以及支持。

在唸大學三年級時，我才首次意識到自我反省的重要性，才知道是宣教士子女這身分具備的特質。那時，Ruth Van Reken 來到大學，與我們分享她五歲初進寄宿學校的回憶，她充滿感情地分享童年這痛苦的過程、矛盾的思想和被遺棄的感覺。她把整個經歷記錄在《從未寄出的信》那本書裏。那一刻，我在這位女士身上看到她是怎樣活過來的。讓我訝異地看到她年輕時所寫的信，幫助她度過童年，並變成她日後事奉的平台。雖然這不是一條容易走的路，但她努力地面對它，使自己變得更堅強。她滿懷熱誠地為宣子發聲，神繼續使用她幫助在不同宣教環境中成長的宣子，支援他們的需要。

我們都需要，這些能幫助我們處理和解決我們的掙扎的誘因和機會，我寫這封信給你們，因為我相信你們是其中重要的一環。

謹代表像我自己一樣的宣子，感謝你們多年來愛護你們的孩子，以及被你們關愛的孩子。你們為我們禱告，提供意見，又花時間為我們思量和籌劃我們的生命，你不會知道你們的努力讓我們的生命起了何等大的幫助，且會影響我們以後的人生。我們知道神愛我們，是你們教曉我們認識祂的愛，因你們把祂的愛展現出來。當我們不知道怎樣對神說話，你們教曉了我們；當我們說不出話來，你們替我們訴說；當我們忘記，你們溫和地提醒我們神確是如此。

可是，我們與你們的關係卻非常複雜，特別因為我們是亞洲人，總是有一種天生要尊重、服從和尊敬你的感覺。可是我們所接受教育的文化，卻鼓勵我們要獨立，別倚賴家庭，有看法就毫無保留地說出來，雖然這或會衝撞你。消除這種衝突是不容易的，但我們從來沒有告訴你們。事實上，我們沒有為此多想，因為已慣於活在這種衝突的模式裏。然而，我們明白到內心的衝突不會隨著時日過去。它會令我們產生混亂，有罪咎感、羞恥和憤怒，這一切不單是衝著你們，也是衝著我們自己。我們會把這一切埋藏心底，因為覺得自己有責任不去麻煩你們，妨礙你們事奉神。這些矛盾最終會造成你我之間的裂痕。然而，我們仍不會說出來，不是我們不想，而是因為我們在說不同的語言，也不知道是否用上正確的詞彙，因而害怕產生誤解或傷害了你。

在宣教工場成長，對我們來說是一趟冒險，也是祝福，但我們時常被安置在困難的環境，有些人在年輕或大一點的時候，可能會忍受惡待、歧視、孤單或生命受威嚇的環境，而每一次的改變和變遷都會帶來傷害。在我們年幼時，這一切都會影響到腦部的發展，如果不能及時處理，就會帶來深遠的影響。不管怎樣，我們大多數人都保持健壯，如同橡皮筋，會找方法把自己伸展出來，直到我們失去彈力，無法再伸展。我們不想成為你們無法繼續事奉神的原因。

大多數人會觀察我們，覺得我們成熟。作為孩子，我們學習得很迅速，當我們在跨文化的環境中成長，也會適應得很快，但畢竟我們仍是孩子，須要在家庭中有類似穩定的環境，讓我們有機會做小孩。否則，老是期望我們時刻做成熟的人，就會慢慢剝奪我們作為孩子的童真爛漫。我們開始要背負成人的擔子，可是卻沒有你們的經驗，不曉得怎樣處理。

好消息的是我們當中有些人像Ruth Van Reken 一樣，已克服這些困難，從困局中走出來，坦然地分享我們的故事。這些故事告訴你們：如果你們能明白我們經歷的文化所產生的衝擊，我們會感到欣慰。你們處處留心我們作為家庭事工的一部分，我們回國述職，向你們陳述當中的變化和環境的挑戰，如果你們能展示你們會陪伴我們一起經歷，就能教導我們不用緊張和承受過大的壓力。在我們生命走過的路上，若你們能與我們有美好的相聚，就有助大家建立穩固和互信的關係，且成為良好的基礎，讓大家能面對日後或會出現困難的處境。

我們需要時間去過渡和反省。我們有些人長大了後，或要待多年，創傷才浮現出來，因為它們在心坎裏。對於我們各人，不同的生活環境會促使我們去面對和開始自我反省的過程。不管它們是在甚麼時候開始，這都是讓我們感到混亂和痛苦的時間，它讓我們比你們更驚訝。我們有些人可能需要較長時間的專業輔導，請你們務必知道你們在這個過程中，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。盼望你們是滿有同理心的聆聽者，溫柔地鼓勵我們說出心底話。當我們開口說，請讓我們盡情傾吐苦情。有時我們所說的話可能毫無意義，有時大聲說話令你們感到不舒服，請盡可能包容，別生氣！我們不是怪罪於你們，我們已自責很久了。相反，你們無條件的愛和忍耐不但重新肯定了我們，而且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，讓我們理順自己的思緒。儘管我們當中有些人可能會離開信仰，但請別放棄我們蒙神救贖的期望，以及跟祂的關係。我們需要你的支持去守護我們，因為我們已無法自衛。

重要的是我們都知道沒有完美的辦法來處理這一切，但只要我們有坦誠的心和有意義的對話，相信神會為我們指引一條路，讓我們從黑暗的路轉回，並與祂一起歡呼。

謝謝你耐心聆聽。

（作者為宣教士子女，在非洲迦納長大，在工場生活了十七年， 現於香港工作。在過去十二年，與不同年代及年紀的宣子建立終生友誼，目標是建立宣子支持網絡）

這篇文章曾刊登於《往普天下去》2018年10-12月號